监狱，孤岛的监狱。 一 渺小的沙岛四面环着海洋，晴空万里，一望无云。钴蓝色的波涛映衬了无垠碧空，地平线上些许船儿悠悠飘过，一面又吐出团团白烟。 与世隔绝的小岛上，今天，也是风和日丽的一天。 鸽子如同往常一般趴上窗前，透过一层铁栏守望远方世界。极目远眺，那高耸的山脊雾霭盈绕、重峦叠翠。阵阵浪花间白鸟翻飞，穿越浓雾，子弹样地射出云霄，直奔巢穴而去。 “家，家在哪儿？” 鸽子想到。 年方十五，鸽子初入牢狱。仅因一星半点儿的牵连，年幼的鸽子过早踏入了此处。原本毫无瓜葛的孩子，却哪里曾料那贼人作恶多端，竟鄙贱至将罪名嫁祸于一个少年！贪婪、私利、险恶、污浊，悲恸的绝望充斥稚嫩心房。 “砰”。木锤重重砸落，如同巨石压坠心口，猝不及防。 法庭上，终局落定，无可挽回。 “父亲，父亲......！” 连拖带拉地，少年被推入铁门的那刻，正义荡然无存。雨点透湿脊背，泪水爬满面庞。烟雨空朦，父亲眼睁睁见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监牢人海，再也寻不着。热烈混杂了冰冷雨滴，倏忽洒下大地。 “母亲......!” 鸽子的母亲，是于这牢狱中做了狱厨的。心灵的重击与折磨之下，过往的全部，似乎皆随那别离之时的大雨倾盆一道远去，唯有往昔温暖的怀抱与笑容深深刻印心间。“呀，你的母亲在哪儿？”一如往常般甜腻的嗓音，面前的“母亲”异样地注视着自己；瞳眸中所包含的，却是犹如冰雪的冷峻。 “我可没有拿一个囚犯当作孩子。” 满目狐疑，似乎嫌弃秽物般地，顷刻间，女人的声音没有了丝毫温度。话已出口，泼覆之水刺伤人心；心如刀绞，刻骨疼痛悄然烙印。是一生无法忘却的记忆。那母亲，断然同孩子斩断了情谊。 家，我早已没有家了。如此这般想着，却仍抵不住对双亲本能的依恋；内心深处的角落里，或许鸽子也仍旧怀恋着那份久违了的温暖吧。“至少，今天也可品尝母亲亲手烧制的饭菜。” “这样，就心满意足了。” 最后一丝念头掠过脑海；此为，终将怒放的囚禁之花。 二 午后，空气潮湿了些许，细雨落降，淅淅沥沥打湿窗棂。 “啊，还未停歇么。” 穿越凹凸不平的玻璃，狱牢门前，几点身影依稀可见。轻推敞窗，远处，呐喊之声愈发嘹亮。 “出去，放我们出去！”囚徒们血红的双眼，目眦欲裂。 “自由，还给我们自由!我们已忍受许久了，我们已痛苦许久了，我们已饥渴许久了，我们，需要自由！给予我们，给予我们自由！！！” 铁色钢门猛烈地撞击着雨丝。霎时，泥潭飞溅起朵朵水花。亡命之徒，犹如战意正酣的野兽，张牙舞爪，摧残周遭一切。丝毫不容隐匿，撕扯着、发泄着、癫狂着，席卷心灵的愤怒宛若滔天骇浪，锋芒毕露。 咆哮不绝于耳，雨声噼啪，意识逐渐陷入疯狂。 惊雷。闪电划过，刹那光耀整片天际；再凝视，狱长漆黑的身影，俨然立于门前。 “自由，你们所求仅为自由，不是么?好，我赐予你们自由！”旋即令下：“打开大门，现在！”近旁小卒猛吃一惊，却不得已即刻从命： “打开牢门!” “轰！”，巨兽启张紧闭多时的铁齿；“咣！”自由之路豁然开朗。“自由，自由正在前方！”狱长大吼。 场地霎那便静寂下来。野兽们冷却了热情，低声嘀咕，交头接耳，相互试探，却始终无一人胆敢妄然上前。正在此时，人群忽地冲出一条岔路来，紧接着就见那勇者的影子直奔门前而去。自由!前方即为自由！那，不正是自己渴求多时之物么?前进！未来正在脚下！希望正处前方！仅仅是，慢慢张开双臂，拥抱这份自由吧！ 华彩，恰似日月星辰一般，浩瀚无垠；万象森罗，星辉坠入双眸，一眼万里。 “砰！”……。 身后，尖塔顶端，枪手瞄准了猎物。 子弹飞也似地射发，冰冷绝情；繁星瞬间卷入漩涡，一时吞噬的了无踪迹。仅一刹，黑洞夺去光芒，犹如死神攫住心跳；痛苦中挣扎，试图摆脱，全然不过是徒劳。未待回神，下一秒，却魂飞魄散。 “咚”！ 又是一声闷响，硕大的躯体轰然倒地。 鲜血自僵躯內缓缓流出，和着雨水染成一片绯红。死寂，支离破碎了希望。 血泊旁，狱长一人森森地邪笑着。 三 夜阑人静，白日虐行却于脑海中挥之不去。 鸽子鄙视残忍。 如同将幼鸟生生推出巢穴般，绝望中，牢门又一次重重落下。惨象，从来就不曾是偶然。日复一日，铁门边上演相同的悲剧。 今天，又是第几个殉难者？ 鸽子记忆早已不再清晰。 可恨，如此可恨！滥施着暴行，无视了生命，一次次谎言与欺骗伪装成诱人毒果，只待迷途羔羊前来。自投罗网，重蹈覆辙；为饥饿所丧失了理智的猎物，趋之若鹜，一步一步向死亡迈开步伐。天真无邪的，鹿子的瞳子，你又可曾望见那隐没丛间的弓手？仅仅倒映了希望的双眸啊，你不知，他囊中箭矢，又曾饮遍几多鲜血!生命,于魔鬼眼前不过草芥；罪人，千古罪人呵，十恶不赦，任肆意蹂躏着无辜的灵魂！ 残剩下的雨水自铁窗滑落，打上脸庞；点滴，点滴，是彻骨入心的冰凉。希望之火燃尽，唯留尘埃堆积遍地，余烬飘散满天。绝望、痛苦、压抑、伤悲，独有刻骨的憎恨无法消散。放眼望去，前路茫茫；只是，哪怕一次，自己也盼逃离这魔爪。 咕咕......咕......” “鸽子？” 少年心头猝然一惊。窗台之上，停驻于此的白鸽晃晃脑袋，又歪歪头；杏仁样的大眼晶亮晶亮，悄悄注视着少年。 “翼.......” 映入眼帘的细羽扑棱纷飞，是犹如海中白帆一样，天使般纯白无瑕。鸽子猛地坐起身子，攫住那鸟儿。“假使，假使拥有双翼！”似白鸽一般丰满健硕的羽翼，定可冲破天际，同自由之风一道飞往遥远的故土! 或许，这又不仅仅是幻想! 放开手掌，鸟儿忽闪着翅膀，瞬间便冲向天际。白鸽掠过黯夜，废墟间繁花绽放，鸽子周身血液尽数沸腾。 此身，必将重生！ 四 准备就绪。 竹骨、纸翼、麻绳，凌乱的手稿布满房间，同样疯狂地糊满心房。近来，脑海中不曾思索过其他。渴念，实在太过渴念了，甚至于梦境中也依稀可见那辽阔的海洋与翱翔的鸥群。晨光熹微，黄金般的沙滩映衬了群山烟岚云岫，绵延不绝。山光水色襟连着三江五湖，碧海云天，与清风一道摇曳于光影之间。自己，也随幻梦飘去。 清风夜唳，注定不凡。 独身伫立于塔尖高台之上，月朗风清，皎白光辉自穹顶洒落。耳边呼啦作响，似乎是刀刃将双颊割划的生疼啊，啊……原是秋日凌冽的寒风。不要紧的，是的，不要紧的，当明日的朝霞于地平线上再次吐露光彩之时，一切便皆已落幕。 成败，取决于此。 鸽子迈开一步踏出围栏，逆风展开了翅膀。 “咚！”----- 仅在刹那，警报却响；少年，瞳孔骤缩，却正迎上那灯火朝向自己大开。 “没办法了！” 心底不由地颤抖。难道,自己的努力终究付诸东流?难道,自己的梦想注定烟消云散?那里,鸽子，眼见着狱长正立在铁门下轻蔑地瞅着自己。果不其然,是插翅也难逃了。 紧闭双眼，意识堕入黑暗。一张张脸庞于眼前闪过，一束束目光射向泥沼之地，并着愤恨，透出哀愁，那里，是无数囚徒所处的地域。凄凉，透彻入骨的凄凉，历经烈火百炼千锤，尝遍酷刑，皮开肉绽，满目苍夷，稚嫩的小手磨损的不成样子。自己，是否仍旧一意孤行？ 阵雨渐行渐远，降星之夜，静静伫立着，唯有孤独形影相随。双脚做出选择的道路，即使明知是毁灭也不为所动；看遍冷嘲热讽，饱尝败意忧伤，颤抖着的双肩，早已被雨水湿透。 光辉镜头无限的绝望，我的意义是否真的存在。 步履未曾停滞，记忆深海，最初的回味与向往，双手无法触及的彼岸，用破损不堪的手掌将心灵的空洞填补为止，此生绝不放弃！放弃一切，舍弃一切，抛下所有，竭尽全力将黯然失色的回忆，再次收集。 早已模糊在心间的勇气，能否重新焕发。 尘归尘，土归土，迈向彼方吧。 祈愿的碎片啊，请成为永恒。 “飞吧翅膀，飞吧，载我离开这牢笼！” 瞪起双目，屏住呼吸，鸽子纵身一跃便翱翔而去。脚下大地苍茫一片，狱长小卒皆已分辨不清。生平首次，自己切实地感受到了心跳，触摸到生命的脉搏。背后猎枪嘶鸣，颗颗子弹狂笑着擦身而过，鸽子奋力躲闪着，落空了枪手的每一次狙击。 “到了，就快到了。” 又一次望向铁门。自由近在眼前，翻转着，打着圈儿，少年驾驭了风与天空，如同神鸟般穿越夜色。 今后自己，又将如何？鸽子并无多念，仅仅知晓，自己也将与那翩飞的白鸥一道，于礁石上观望日出时分炫美壮丽的朝霞。清蓝的天空，柔软的牧草，同今夜这皎洁的月光一般，全部不再是妄念了，自己将高举双手迎接来日。穿梭于密林繁花之间，痛饮清澈山泉，微风也轻拂发丝。 夜风中，弥散开焦糊的气息。 烈风袭来，娇艳鲜嫩的盛期繁花忽然整朵整朵的坠落。铺散一地的炫丽花瓣，那残瓣落地时依然鲜艳夺目，低吟着壮烈的悲歌离去。蓦然回首，神鸟猝然坠落苍穹。子弹飞掠，绽开火光，转瞬间便燃烧殆尽。耳边传来子弹的声响。疼痛霎时侵蚀整具躯体，撕心裂肺。翻身而落，仰望星空，泪水好似断线碧珠般泉涌而出，自己早已一无所有。 “这岂是要把我最后的东西也.......’’ 羽翼飞舞飘散，鲜花败落凋零，灰烬中，鸽子泣不成声。通体粘满泥土与尘埃，最后的星辰，相伴而落。 地面，杀人厉鬼却骄傲地昂起头，不知个个脸上有着血污。 五 一片碧湖。 钴蓝的镜面，深幽的海底，映衬着身周寸草不生。想来，竟真是别有一番洞天。无一物，亦无一人，只身独立，仅余静寂。 一潭死水。 毫无美感可论的一潭死水！看似那般云淡风平。静寂安详之意境，却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！不知那水底深处，早已被害虫蛀蚀了去！麻木了，停止了，衰竭了，有如坚冰与顽石，是非莫辩，颠倒白黑，教人也无可奈何了罢！ 疼痛，难以言状，无法逃避之痛，山洪似袭卷而来，昏天黑地。焦虑，心中仿佛暗藏着利爪，一下下凶狠地抓挠着肉体，精神也饱受摧残。畏惧，恐慌，混沌，暴行，接连不断;往日一帧帧于眼前回放盘旋，伸出手，终是海市蜃楼，倏忽便烟消云散。 双眸饱含了无尽恐惧，身处，此世最为浓黑的悲凉。 收锣罢鼓。 倾盆的大雨无休无止，描绘出梦想的尽头。泪眼干涸，心灵犹如枯萎殆尽的花朵。雷雨静歇，皎月寂夜，神鸟射坠之时，希望落空之日;意识尚存，仅闻得一阵众笑哗然。 惩戒之时已至。 “判处罪人..........以火刑！” 渺小的星辰，轮转的流光；天边，暮日与浮云，夕霞擦燃了火花。少年眼神空洞，木讷的瞪视着渐渐织上山头的黯夜。刑架之下，囚犯们僵硬的面庞上，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，那一双双瞳眸早已失去神彩。伊然变为如若死尸般的灰沉。火把一柱柱抛上高台，烈焰点点，蛀蚀少年的脚踝。 神明啊，全知全能的神明啊，可问你为何紧闭了双眼，不肯直视这污秽的世间？ 焚天业火中，却是柴木噼啪作响；皮开肉绽，献血顺随着躯体流淌而下，嘀嗒，嘀嗒，唯见那刑台之上一片赤湖。 残阳似血，不知是哪里闯来的白鸽，旋即被子弹射落了；天空中爆开朵朵血花，鸟儿坠入玫瑰丛间。 眼前风景如故，抬首，少年眸中了无波澜。 血染了玫瑰，猩红了夜空，献于天使罢，这最后的挽歌。 于此，终得重生。 指导老师黎禹：看完这篇小说整个人觉得特别压抑，作为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，建构一个如此沉重的世界，我实在感到可怕。从价值取向和思想的角度，我实在不愿把这一颓废之作推之于众。但从描述和表达的视角看，作为一名高二的学生，有如此老道细腻的笔法，又令我实在感到震撼。权衡再三，还是愿意拿出来让更多的同仁来评赏吧。 |
